“你已经迟钝了。”纪鸿舟先用昨天囤的清水给他清洗,又把药拿过来。上药之前,他和程庭颐说,“会疼,疼了你就叫我,我歇一会儿再撒。”程庭颐点头,咬着牙等纪鸿舟给他撒药。上药真是很疼,程庭颐一开始强忍着不叫,后来实在是忍不了了。他的眼泪都被疼出来了,手也抖得厉害。纪鸿舟伸手为他擦眼泪:“给你休息一下,等会儿我再给你上?”“长痛不如短痛了,一股脑儿上完了最好,不然一会儿又要折磨了。”程庭颐说。纪鸿舟继续帮程庭颐上药,程庭颐的嘴唇全白了,汗也淌得满脸都是。他看着纪鸿舟凌乱的发,又看纪鸿舟修长有力的手指,忽然问:“你有没有……”“有没有什么?”“你有没有受伤?”纪鸿舟用手轻抚程庭颐脸上的汗:“没有,你放心。”程庭颐说:“我真的很害怕。”“害怕什么?”“我怕你死了。”程庭颐闭上眼,“我想快点杀完人,我想快点见到你,看你是不是还活着。”他后怕地颤抖起来,“我好怕你死了,那样我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。”纪鸿舟整理程庭颐额间被汗水沾湿的碎发:“我不会死的,你也不会是一个人了。睡吧,一觉睡醒,天又要亮了。”夜里,程庭颐梦到谢承瑢了。梦里的谢承瑢穿着紫色的公服,他好像已经升官了,可是他看上去一点都不高兴。程庭颐走近他,看见他满脸病态,皮肤苍白得像天上的云。“同虚?”程庭颐也哀愁起来了,“你怎么病了。”谢承瑢不答他,只问:“你去哪里了?”程庭颐说:“我在秦州。”谢承瑢哀哀欲绝又问:“你身在哪里?”程庭颐环顾四周,发现他们身在一片浓雾里。他根本看不到前后的路了,所以他说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谢承瑢向他走来,一直喊着:“程苑和,程苑和。”却愈走愈远。“我与瑢哥永远都是一颗心。”程庭颐听见自己如此说,“我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。”雾越来越浓,好像还有话没有说完。谢承瑢始终在梦中追逐着他,越追越隔千里。“程苑和,程苑和!”有一个人在拼命呼唤他。程庭颐还没醒过来,他看见谢承瑢口漫鲜血,眼中流下一颗晶莹的泪。不知道为什么,他觉得这是诀别,他好像再也见不到谢承瑢了。“程庭颐!”纪鸿舟晃醒他,“醒醒,不要睡了,醒醒!”程庭颐头疼得快要炸开了,他想着梦里和谢承瑢的诀别,低声呜咽喊:“同虚……”纪鸿舟发现程庭颐发烧了,赶紧背着他去找医官。程庭颐在他背上仍然稀里糊涂地哭,“纪风临,有枪刺我,我快要死了。”“你不会死的,没有枪刺你,我在你身边,有我在!”“我想见你,”程庭颐搂紧纪鸿舟,好像他们真的分别过一样,“你再也不要……”不用他说明白,纪鸿舟就已经告诉他了:“我不会抛下你的,我不会离开你的,我会永远护着你。”程庭颐迷糊地睁开眼,看见天上挂着一轮惨淡的月亮。这也是轮圆月。纪鸿舟一路狂奔到医帐前,“先让我进去吧,他发烧了,不能再烧了!”受伤的士兵们都让开了一条路,他们怜悯地看着程庭颐,叹息说:“是个可怜人。”齐州清平县仰南村。佟三已两天没吃饭了。去年冬天,齐州生了一场雪灾,大雪压垮了他家的茅草屋子,也覆灭了他租种的田地。今年春天,他妻子因饥饿过度无力生产,与腹中胎儿一起去了黄泉。就短短几个月,佟三失去了曾经有过的一切。现在他借住在邻家那个摇摇欲坠的破茅草屋子里,雨时漏雨、风时漏风,躺在榻上能看见天上的星星。邻居名叫刘初四,生活日子也不好过。冬日雪灾时,刘家家中无一口口粮,他母亲被活活饿死;父亲原本身子就不好,因妻子去世,噩耗钻心,也郁郁而终。刘初四的妻子也早早走了,只留下一个女儿,才五岁。家里穷,他自己没得吃,把所有吃的都留给孩子了。好不容易撑到春天了,可日子还是不能好。他们都是佃农,要靠粮食交租,雪灾把地里庄稼都消了个遍,哪有钱交租呢?刘初四光着膀子去见地主,被地主打了个遍体鳞伤,好几天都下不来床。这几天刘初四稍微好一点了,能站起来走路了。他不敢闲着,因为他闲一日,他的女儿就要饿一日。他还是想出去做工。佟三从外头回来了,高兴地说:“这时候竟然能找到野菜,我挖了很多,够我们吃很久的了。先给二娘吃。”二娘便是刘初四的女儿。倒不是因为她排行老二才叫二娘,二娘是在二月生的,刘初四没读过书,取不得像样的名字,只能叫她“二娘”了。野菜省着也能吃个三四天,刘初四不敢多吃。他熬了一小锅粥,拌着野菜给二娘吃了,他和佟三就舔碗壁,尝个味也算是吃过了。二娘看刘初四在舔碗,问道:“爹爹为什么不吃菜呢?”刘初四说:“因为爹爹已经吃过了,爹爹不饿。”半夜,二娘睡了,刘初四就和佟三坐在屋外看月亮。今天是月中,月亮很圆。刘初四看着月亮说:“这月亮要是能变成什么饭下来,给我们吃了就好了。”佟三说:“月亮一直是挂在天上的,我们吃不到的。”“要是月亮掉下来,能喂饱多少人呢。”刘初四饿得狠了,把月亮想成蒸饼,“我已经吃了一口月亮了。”佟三望着刘初四问:“就快交租税了,你要怎么办?”“不知道,家里能当的我都当了,二娘也要吃饭,我拿什么交?”“不交租,就得不到菜种。没有菜种,我们又交不起租。”佟三想到这些就觉得难熬,“一场大雪,什么都没了,天地干干净净的。”又看了一会儿月亮,刘初四说:“不能什么都不干,不干我们吃什么呢?魏善家应该有事做,我明天去他家里问问,在他家做些工吧。”第二天一早,刘初四就到齐州城里去找魏善了,说去做工。他把二娘托付给了佟三:“别饿着她,她在长身子。”“你放心,我知道。”佟三以为刘初四这几天不会回来了,可是夜里,刘初四又回来了,他浑身血淋淋的,很像一只浸了血的羊。“四哥!”佟三吓得要当场晕过去,“这是怎么回事?!”刘初四手上裹得全是血,他已经解释不出任何话了,就不停说:“快带二娘走,快带二娘走!”“到底怎么了!”佟三握住刘初四满是血的手,却意外握到一只耳朵。他懵了,抬眼一看,刘初四的耳朵已经被人割掉了。“到底……怎么回事?”“三儿。”刘初四忽然流出一大颗泪来,“我杀人了,我杀人了!”他大哭起来,“我杀了魏善,他死了。他要把二娘卖去妓馆,他要来抢二娘……”佟三的冷汗哗啦啦流了满身。他耳朵也嗡嗡的,好像现在他手里捧的不是四哥的耳朵,是他自己的。“你带二娘走吧,二娘说什么……都不能做娼妓。”刘初四颤抖着把自己手上的血擦干净了,然后用干净的手把二娘的衣裳都装起来。二娘还在睡,他远远地看着二娘,说,“爹爹对不住你。”夜里明月高悬,比昨日稍缺一点儿。佟三抱着熟睡的二娘出去,三步一回头地望着刘初四。他喊:“四哥!”“照顾好我家二娘。”刘初四忽然不觉得疼了,他微笑地看着佟三和二娘,“走吧,走得越远越好,永远不要回齐州了。”佟三抱着二娘往齐州城跑,他听见有很多脚步声传过来,再回头去,只望到一片火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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