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阿郎!”思衡作惊恐之状,“这……”“谢承瑢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玉佩?”谢祥祯看着玉佩,又看着谢承瑢,“谁给他的?”思衡支支吾吾说:“我也不……不知道。”“你不知道?!”谢祥祯再也不管会不会吵醒儿子了,大声质问道,“你怎么可能不知道!这么贵的玉佩,这么贵!”他看向床上人,再瞪手中玉佩,马上联想到今日上朝前秦贯说的那句“谢承瑢与太尉次子交好”。能用上羊脂白玉的人,全珗州也找不出几个。这块玉佩不是赵敛的还能是谁的?想罢,更觉得谢承瑢是被权贵迷了眼,一心贪附,所以功力全退,弱如废人!“玉佩都送了,还说没有学坏?”谢祥祯拂袖发怒,揣着玉佩出门,又重重把门带上。思衡吓得跪下身来,赶紧跑到祠堂去见琮姐。谢承瑢没有做噩梦了,他在做好梦。他梦见自己落入春日,梨花满地,飞雨散尽。梅伞之下,他与赵敛相执而立,视线交错,香气弥漫。“以后再遇着这事儿,我替你说,你放心。”“你是孤刀,难磨。”“此时相望不相闻,愿逐月华流照君。”谢承瑢看见春日底下策马扬鞭的鲜衣少年,听见他说:“我还有半年才能追赶上你。”耳边突响起嘈杂声,打破了他这片美好的梦境。他听见爹爹说:“这么贵的玉佩。”谢承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想要动一动,但是后背的疼让他完全无法动弹。他强忍着疼痛用手肘撑起身子,努力了好几回,没成。他没办法了,只好扒着床沿喊:“思衡……”屋内无人,屋外也无人,只有书房处传来争吵。吵得连瓷瓶都碎了,外面的鸟吓得扑腾翅膀乱飞。在吵什么呢?谢承瑢听不太清。他心中空落落的,下意识要在怀间抚摸玉佩,却只摸得赤裸胸膛。他还发愣,脑子里混沌不清楚,再摸一遍,哪还有什么玉佩,什么都没有了。玉佩没了,他忽然就清醒了,赶紧又忍着疼在衾间摸索,找遍了床铺,枕头底下也翻过了,怎么都找不到。他跪在被子里,忽然就将外面的争吵听清楚了。“谢承瑢到底给了赵敛什么好处,能让他甘愿送这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?!”谢承瑢心道不好,也顾不上伤口有多疼了,随意套了件衣服就跑出门去。赵敛这两日上学都没见着谢承瑢。他觉得奇怪,按道理谢小官人不会无缘无故不来的。他问遍一周,连沈沛都问了,没一个人知道他为什么没来。他托人问了隔壁女子学堂,原来谢忘琮也没来上学。问何缘故,那边书堂娘子答:“兴许是去北营了,倒是有先例的。”赵敛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儿,连课都上不安稳。不是说不用去北营了么?难道是有什么事?他坐不住,再一次旷了课,与瑶前跑去军营找人。瑶前在后面追着问:“二哥,你找他做什么?你好好读你的书不就好了?”他不知道,谢承瑢不来,赵敛根本读不进书。赵敛到擒虎军校场外找人,连草垛子里都找了,马厩底下也都找遍了,没找到。他正忐忑不安,忽在马房前门见到有人来帮谢忘琮喂马,便上前唤道:“英雄!”牧马军闻声,抱拳道:“原来是赵二公子。”赵敛气喘吁吁地问:“怎的就见你来喂马,谢家两位将军呢?”那牧马军愣了半晌,反问道:“赵二公子不知道么?昨日里,谢家两位小将军皆犯了过错,小谢将军被谢虞度候罚了五十军棍。”赵敛脑子嗡嗡:“什么?五十军棍?!”“如今应当是在家里歇着吧。”赵敛还有些不信,当爹的哪能这么揍儿子?他跑到北营行刑台查看,满地寻找,见到一处草坑,内里泛着褐色,蹲身摸了一根带色的草,闻一遍,果然是干涸血液。他有点懵了。五十军棍?他以前也“有幸”被罚过,只打了十下,屁股开花了,腰也不能动了,皮开肉绽,疼得根本不能下床。十军棍如此,五十军棍,又是怎么样?赵敛不敢想,也来不及想,转身又奔出军营,往谢宅而去。瑶前在背后喊了数十遍,没得应答,也追上去。滚滚热气蒸腾,太阳烤着人,赵敛满身是汗,到谢宅门口,那热气一阵一阵往外散。他喘息不止,绕小小谢宅一圈,隔着院落的墙,听见里头在争吵。一盏瓷瓶被打碎,谢祥祯呵斥道:“你为何如此啊!”谢承瑢扑通跪地,头顶是父亲严厉训斥。谢祥祯拿着那块玉佩,又恨又怒,说赵敛本身就是耽于游戏之人,不准谢承瑢与其多亲近。谢承瑢对此一言不发,更无心辩驳,只是淡淡说:“请父亲把玉佩还给我。”“我方才同你说的,你全当耳旁风!你说你想读书,为何不专心读书?为何非要结识赵二?我要你练武,你也不好好练,在马赛上,为了这个人,甘愿不争第一!我带你来这儿,是为了让你交朋友的么?!”谢祥祯痛心疾首,高举玉佩要狠狠砸下。可毕竟是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,他没舍得砸,也不敢砸,只能咬牙切齿地放回去,跺脚悲叹连连,“我悔矣!珗州就是个金银窟,我带着你进来,是害了你!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这样浅显的道理,我没读过书都能明白!”谢承瑢问道:“那在父亲眼里,我是朱,还是墨?”谢祥祯顿无言以对,指着谢承瑢许久,狠狠说:“你是谢承瑢!”他转身,又指谢忘琮,“都忘了么?在延州,你们是如何说的?身赴沙场,拿上刀,就永远是兵!如今到京城,却告诉我不想再拿刀了?还是说誓言在你们眼里,就是无用之物?你们根本就不怕遭天谴!”姐弟二人沉默,却引谢祥祯更怒。他绕书房一圈,再次将书本抽出来,撕毁丢在地上:“书给你们读,是浪费,是无用功!贪恋权贵,攀附显达,这就是杏坛书院教会你们的吗?”默然之后,谢承瑢磕头:“既父亲已认定我是贪恋权贵,我便无力辩驳。”“你说什么?”“我只是想要回玉佩。”谢承瑢抬眼,“请父亲还给我。”谢祥祯气得说不出话了,就拿手指着谢承瑢。“请父亲还给我。”谢承瑢又说。“我白养你们这么多年了,我管不了你了!”谢祥祯将玉丢在桌案,拂袖而去。谢承瑢用力吞了一口唾沫,颤巍起身,将玉佩收在怀里。他无甚要说,朝阿姐行了礼,自己退了出去。他边走边仔细看玉佩,没摔坏,也没磕破,还好还好。“昭然。”谢忘琮叫住他,“不要气了,爹爹只是一时气话,他怕你走入歧途。”谢承瑢不说话,他什么话都不想说。谢承瑢再次醒来已是夜里。思衡歪打瞌睡,也许是困极了,谢承瑢拨弄被子他都没听见。床前小柜上点着一盏灯,灯芯快烧完了,火光瘦弱,摇曳无影,反而扰人清梦。恰旁边有把小剪,谢承瑢爬到床头,伸手剪去烛芯,烛火果然旺盛了。思衡有点儿感知,说:“是不是疼了?”谢承瑢以为他醒了,刚想回“不疼”,挪眼去看,思衡只是在说梦话而已。他怕光打扰思衡睡觉,就把火焰吹灭了,眼前霎时漆黑。屋里全是药味,根本闻不到蜡梅香味了。药味熏头脑,谢承瑢昏昏的,想吐。他睡不着了,又把玉佩拿出来看。他摸到玉佩上的月亮,圆圆的,比十五的月亮还圆。谢祥祯去了军营,一直未归。谢忘琮还跪在祠堂里,离偏院遥远,见不着人。没有人同他说话,他只能握着玉发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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