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当然叫你,除了你,我还叫谁?”周彦把思衡拉过来,哗啦哗啦对他说了一大堆的话。思衡完全听明白了,说:“您放心,我会把话都带到的。”谢承瑢和林珣、雷孝德一起到醉仙楼看文章了。林珣拿着题曰《和平论》的文章,说:“这是我无意中看见的一篇文章,作者名姓已不可考,不过其中道理还是值得思量的。”雷孝德先拿过来看,道:“题为和平,文却论战。既战,又如何说和平?”他念文章中的一段,“余望西境之地,屋坍庙塌,丁失童涕,妇女劳作,老妪锄田。虽日贫苦,但人人向之和平,闻蛮夷闯乡,纷纷握锄抱犁护家。妇人尚且如此,男儿又当如何?”又看向下文,说,“蛮夷无礼,以武力征服,方得一时风光。能抗武力者,唯有武力。兵戈能止兵戈,铁骑能止铁骑;杀止杀意,恶止恶意。真和平,实则建立于鲜血之上。欲和平,先建军,无所不克,方能和平。”谢承瑢说:“我这几日读《孙子兵法》,书上言,‘昔之善战者,先为不可胜,以待敌之可胜。不可胜在己,可胜在敌。故善战者,能为不可胜,不能使敌之可胜。’[1]大约是说,先令自己攻无不克,再寻可胜之机攻敌。于和平亦如此,‘无恃其不来,恃吾有以待也。无恃其不攻,恃吾有所不可攻也。’[2]安不忘危,盛必虑衰[3]。和平不易,若想和平长久,必然要有武力相护。和平靠武力作保,武力靠和平制衡,二者虽为极端,确实不可分离的。和平,确建立在鲜血之上。”林珣鼓掌道:“同虚近日读了很多书,比以前更有长进!”谢承瑢恭敬说:“多谢夷玉夸赞。”“同虚是将军,自然知道武力于国家的重要性。大周虽境内太平,但燕人一直虎视眈眈,不可不防。祖宗有言,寸土不失,西三州本就是我大周的土地,决不可拱手送给外人。”林珣作揖,“同虚是将来大周武之栋梁,文臣与武将相和,大周将来才有望统一天下。”街上有点闷,无头风四处乱窜,谢承瑢头都要昏了。他骑在马上,还想着刚刚林珣给他看的那篇文章。不可考之名姓,无非就是林珣,这篇文章分明是林珣自己写的。在珗州做朝官,最忌讳形影单只,孤零零的一个人很快就会被他人排挤出局。林珣和雷孝德是新官,谢承瑢也是新官,眼下两个人来拉拢他,他不可能不做出反应。谢承瑢不喜欢结党,他在想办法规避,可是爹爹和阿姐一走,他就没有办法完全规避了。他还没有想好将来的路,更不想以后把精力放在政争上,现在正烦得头昏。思衡在马下忽然问:“哥饿么?要带些吃食回去么?”谢承瑢抬头,没看见前面店面的招牌,先望见店铺屋檐上落的一只麻雀。那麻雀目不转睛地盯他,歪了很久的脑袋,等看清楚人了,又扑腾着翅膀飞去。“哥儿?”谢承瑢应了一声:“不想吃,没胃口。”思衡说:“哥儿从早晨就没吃东西,多少还是吃些吧。这儿不是有个王氏蜜饯铺么,也能将就。”谢承瑢疑心地望着思衡:“你怎么知道这儿有个王氏蜜饯铺?”思衡咽了一口唾沫:“王氏蜜饯铺这么有名,谁不知道?”“我不知道。”谢承瑢看到王氏蜜饯铺的招牌了,下意识想快点走,因为赵敛最喜欢吃这家店的柿饼。他不知道思衡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,就拉着昭昭的缰绳就在店铺门口徘徊。“你怎么还不走?”谢承瑢急了,“回去,不要耽搁了。”思衡不急走,他问:“哥儿许久没吃果饼了吧?”谢承瑢不理他,他又说,“也没闻着哥儿身上的蜡梅香了。难怪哥儿这几日睡不着,往日里都靠蜡梅安眠,现在蜡梅没了,哥儿怎么睡呢?”谢承瑢心虚地笑了:“你跟谁学的话里有话,回去。”“哥儿即便是不跟赵二公子玩了,有些礼节还是要顾着的。我听说他很爱吃这家的柿子饼,不如哥儿买一点回去,就当是了结了,好聚好散了。”谢承瑢刚还在笑,现在又笑不出来了。好聚好散,是了,他和赵敛已经到了好聚好散的时候了。好的时候很好,吃一起吃,睡一起睡,坏的时候也很坏,一面都不见,一句话也不说。他有没有想赵敛呢?他也不知道。就是夜里睡不着的时候,他会因为听不见赵敛的呼吸声而失落。他很难睡着,就算是睡着了,也会梦见赵敛,梦见赵敛哭,眼泪水哗哗的,流成朱雀河里的水了。思衡知道谢承瑢舍不得了,就说:“我去买吧,晚上你亲自给他送过去,有什么话还得说清楚了。你说呢?”谢承瑢还是在出神,思衡推了他小腿一下,他反应过来了:“什么?”“我说,你晚上亲自把柿饼给他送过去,有什么话得说清楚。说告别也得有个告别的样子,哥儿觉得呢?”谢承瑢恍惚地说:“是,你说得对。你多买点吧,我在外面等你。”思衡进去买柿饼了,更没有人和谢承瑢说话了。他站在小马边上,无聊了就数有几个人从他面前经过,反正现在有十八个。数到第三十个,思衡来了,抱了一大包柿子饼。“你买这么多?”思衡点头:“我想着,既是要告别,一块两块太小气,将来再也不说话了呢。这里总共十斤,不多不少,不算寒碜。”谢承瑢没好意思说话,但那一刻他觉得,十斤对于告别而言肯定太少了。思衡只能送谢承瑢到军营门口,剩下的路他就自己走了。他让昭昭驮着柿饼,一边走一边想:要不算了,等晚上他把柿饼送过去,赵敛肯定不乐意见他。赵敛不是说了以后再也不说话了么?见了他,是不是能气得嘴巴都歪了?怎么还会收下他的饼呢?可是除了赵敛,没人吃柿饼。谢承瑢累了,头一阵一阵地昏。他想停下来休息,但周彦忽然来了,又打断了他的思绪。“周将军。”周彦作揖说:“我之前还想找你!”谢承瑢云里雾里:“怎么了?”“神策军新来的马实在是太难训,不少将士们都摔了,我特意来告诉你一声。”周彦说。谢承瑢“哦”了一声,一开始没反应过来,后来反应过来了:“神策军的马难训,你怎么知道?你不是在雄略军吗?”周彦哈哈大笑:“我听阿敛说的。阿敛也摔了,狠狠摔了一跤,上午我才去看过,躺床上叫唤呢。”“摔了?”谢承瑢一下子懵了,“怎么会?他都能训照夜,怎么还能摔了?”“我也想问。”周彦唉声叹气说,“阿敛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,做事都提不起劲,我和他说话,他也爱答不理。昨天晚上我给他送枪,要是以前,他能蹦着试,可昨天他连碰都不想碰。本来人就糊涂,再骑个马,也难怪会摔了。”谢承瑢担心了,因为周彦说得实在有道理!他知道赵敛这几天精神不济,谁知道会从马上摔下来?受了这么重的伤,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。“他伤得怎么样了?”谢承瑢问。周彦摇头:“这几天都不能下床了,我已经找了医官,说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呢。”“这么严重?”谢承瑢的心扑通扑通跳,“用药了吗?”“你也别担心,我晚上还过去看他。要实在不行,就让阿敬把他接回家了。”谢承瑢牵缰绳的手松了,他在想事情,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,总之确实是吓到了。周彦知道自己得逞了,马上又替赵敛卖惨:“军营里都是些糙人,瑶前也是,都没人能照顾他。可怜他在榻上哼唧,我看了都心疼呢。”谢承瑢已经没心思说话了。他牵着照夜回马房,周彦也跟着他回去,还特意指着马房里新来的大马:“好像就是这一匹,把阿敛摔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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