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许盈似乎有什么话说,许仲容也是和颜悦色道:“玉郎有何事?”许盈想了想,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可收着说的,便直接道:“伯父授课不必再提玄远之说了罢。”许仲容愣了一下,反应过来之后就是一阵心慌。眼前的孩子尚且年幼,眼睛是黑白分明的,似乎一眼望的到底,同时也能将他的所思所想看的明明白白他本来就在这件事上心虚,此时就更觉得许盈是不是知道什么了。他倒不觉得是许盈自己品出味道了,只不过许盈身边又不是没人了,但凡有个人提醒,说不定就点醒他了!“不过是随口说到——”许仲容的声音高了几分,似乎真的一点儿别的心思都没有,但只要稍微懂些察言观色的都能明白这不过就是‘色厉内荏、外强中干’而已。此时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自己反应太大,话说到一半又收敛了声音,板着脸严肃道:“伯父如今做你老师、为你讲经授课,难道还要你这小儿来教伯父如何做?谁是师?谁是徒?”在这么个时代,老师对学生是有着绝对的权威的。就算许盈和许仲容情况有些不同,许仲容对许盈其实没那么强的支配力,但身为师者教训弟子,身为叔伯长辈教育小辈,总是挑不出一点儿错处的。现在许仲容就是许盈的老师,他上课自有自己的一套,轮得着许盈这个学生张嘴?就算有不对的地方,也大可一句‘我许仲容自有人情法理在’回应,每一个老师都有自己的教学方式,或许与主流不符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?有本事,你不要学了,找另一个合适的老师去啊!许盈对于辩论这个没有兴趣,只是用一种很沉静的目光看着许仲容:“伯父我家重经学,玄远之学再好也是水月镜花,不当立身之本的不学也罢了。”许仲容却像是抓住了把柄一样,越发板着脸:“这些话也是你说的?如今玄远之学盛于时世,名士公卿趋之若鹜,本就是要学的!你小小年纪就偏狭如此,难道是大家气度!”见许盈依旧不为所动,他又加重了语气:“还在这儿做什么,滚回去读书!尚未读出个什么便如此,幸亏是在家中,不然必得遭人耻笑、连累家声!”许盈深深地看了许仲容一眼,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族叔到底是怎么想的,在这种事上这么固执(难道他真的是玄远之学的狂热追随者?)。但他清楚,和他是讲不清楚道理的了,既然如此,也不再多说什么,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浅笑,转身就走了。留下的许仲容却被许盈这一个浅笑弄的心头火起——感觉上两个人在此时身份对调了一样,许盈才是那个教授学生的老师,而他则是资质愚钝、不听教诲的学生。面对这样的学生,耐心的老师也只能无奈一笑了。他凭什么如此!许仲容越想越气,此时的他已然不记得自己教授许盈确实是含有某种恶意的,只是觉得许盈胆大包天、目无尊长、性骄质吝这不奇怪,人的认知有的时候是会出现某种偏离,毕竟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个阴险小人,所以做了恶的人一般情况下会完成一种自我说服。要么自己做坏事是有理由的,被逼到了绝景,没办法了,都是世道的错等等。要么就是自己做的不是坏事,我是替□□道、这是人之常情,人不为己、天诛地灭,识时务者为俊杰等等。这样心里能好受一些。然后时间久了,自己就真的认为是如此了。于许仲容也是这样,他会想,自己并不是要害许盈,让他的人生再无更多可能。这么个世道,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,反正许盈也不是长子,学习玄远之道,将来做个谈幽论玄的名士难道不好么?再者说了,许盈这小儿,年纪这样小就如此刁钻古怪,将来长大了还得了?说不得招来什么祸患呢!他如今这样做,也是因为许盈可恨,全都是许盈自找的!许盈如此无奈一笑,眼睛里也全然是不以为然的神情,仿佛已经将他看的透透的了——许仲容当然不快!这个小儿又知道什么了?如此自傲,好像他真的什么都懂,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,说什么玄远之道不值得学!许仲容当然不是什么玄远之学的忠实拥趸,但在‘自我保护’的心态下,他必须认可玄远之学。如果他也认为玄远之学不是许盈该学的,都是这个时代浮华泡沫的一小部分,那他为什么要教许盈这些?他在自我说服中告诉自己,玄远之学也是如今显学,多少名士都在探讨的东西,这是很值得一学的!也只有以此为基础,他才能理直气壮地为许盈的态度生气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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