男人滑到肖一洋身边,前刃忽然重重地刹住,一瞬间将板刃立到极高,故意呲出一道高高的雪墙,白色的雪尘飞扬,溅到了肖一洋身上。还好肖一洋及时往后撤了一步,他抬手把面前的雪挥开,笑骂:“是不是欠?”来人摘下雪镜,露出一双带着闲散笑意的蓝色眼睛。他往山下那群队员的方向望了眼:“我看你对女生也这么凶呀。”“当教练又不能搞区别对待,一起训练的所有队员在我这里都没有性别。”肖一洋振振有词,“你觉得女生们都比男生弱吗?我跟你说,这些同一批入队的,出挑的大部分都是女队员。”徐槐眯着眼,若有所思地点头:“受教了。”外籍教练的聘任手续十分繁琐,现在是十二月上旬,正式的文件要在月底才能下来,到时候他应该会随队去崇礼。他这些天从书店和网上买来许多体育训练相关的书籍,密密麻麻做了好几本笔记,有很多收获。做运动员时他只需要考虑如何提高成绩,而当教练则要考虑更多。“可是真的有点凶啊,这样队员们不会有心理压力吗?”徐槐不解地发问,“为什么不采取鼓励式教学呢?”他以前对待师弟师妹采取的一直是这样的指导方式,快乐教学法。“那你就继续按照你的方法教呗,”肖一洋知道徐槐并不认同他的训练方式,“如果谁都像sven那样有悟性,你说什么他就听什么,那我肯定也哄着教好吧,谁乐意整天吼啊,多费嗓子。而且有的小孩儿他就是不按你教的来,你指东他往西,也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怎么的……反正我不是你那种性格,没这个耐心哄人。”跨界跨项过来的运动员雪龄都很短,才刚上雪两个月,谈不上悟性不悟性的,跟徐槐那几位滑了十多年雪的师弟师妹们更没有任何可比性。差距如同鸿沟显而易见,要怎么才能做到松弛快乐、没有任何顾虑地滑雪呢?徐槐应该对这些没有过深切体会,所以才没办法理解。如果能引进更加系统科学的训练体系,也许会好一些吧。肖一洋想到这里有些无奈,话音一转:“不过很快他们就不用再被我凶了。”平行大回转项目也聘请了外籍教练,程序还没有走完,预计明年一月底才能过来。等教练团队都到位,肖一洋就不再兼任这一队的技术教练了。下午的阳光不算热烈,但紫外线的照射却避无可避。“注意防晒啊老肖,”徐槐望向肖一洋被晒得有些发红的脸,手指虚点了下他的鼻梁,“你都有雪镜脸了。”“一边儿去,我早就有!你们男同都这么随便摸人脸啊?怕不是暗恋我吧。”徐槐无辜摊手:“……我没摸。”他不明白,肖一洋一个钢铁直男,怎么老喜欢跟他这个真男同开男同玩笑?队员们滑完一趟再坐缆车上山顶继续滑,两人闲聊了一会儿,肖一洋估摸着时间,见他们快过来了,便让徐槐把雪镜带上,免得被人认出来。“哪个是吴忧?”徐槐问,“我认不出来。”毕竟他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,滑行姿态也没有太大区别,无法凭借外部特征区分。在徐槐看来,这些小队员的水平都还处于起步阶段,没有特别令人惊艳的。“没他,”肖一洋说,“他感冒了,声音哑得都快说不出来话了,还不要命似的训练,我让他休息一天。”徐槐“唔”了声:“那的确要好好休息。”“烦死我了,我当教练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的队员。”“他现在还想要转项吗?”“是啊。”“很执着嘛,”徐槐心里一动,回忆道:“我当初也是这样,从平大转到大跳台。”同样是一个十分艰难曲折的过程。“哎,他能跟你一样吗?你练多少年了,他才练多长时间?转项又不是动动嘴皮子说转就能转的,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,月底再说吧,队里商量商量,看到时候让他去哪儿……”平行大回转的正式比赛从资格赛到最终的决赛,参赛选手一共需要滑行8趟,小队员们便是按照这样的节奏每天进行滑行训练。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位手持gopro跟拍的雪场摄影师,记录队员的训练,方便后期做复盘总结。队员们依次从山顶滑下来,肖一洋的注意力又回到他们身上。“岳威这趟不错啊,保持保持。”“那谁,乔巍然是吧?咳咳,再压低点儿,看看你前面的姚逐。”……说别人的嗓子哑了,其实肖一洋自己的也没好到哪里去。他退役至今已经有六七年,对单板滑雪的热爱却依然不减,有时候徐槐还挺佩服他的,倘若换作是他,也许六七年之后不一定还拥有肖一洋这份热情。对于他们这些专业运动员而言,单板滑雪早已融入为生命中的一部分。然而这项运动对运动员的体能和身体状态要求很高,巅峰期短暂,退役后,未来虽然可以继续从事相关工作,教练、解说员、裁判员……但永远没机会再站在赛场上了。徐槐最喜欢的还是作为运动员站到赛场上的那一刻。他记得肖一洋刚退役那会儿,做过一段时间的滑雪和滑板私教,冬天教滑雪,夏天教滑板。以他的水平,按小时收费平均一小时就能赚好几千,做私教那两年赚的钱加上做运动员这些年零零总总的收入,在密云买了套房,和在北体读研的女朋友领了证。恰逢滑板国家队组建期间,他收到国家体育总局的邀请,前去担任教练,负责选材工作。在集训队当教练,月薪几乎要比之前当私教时少了个零,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。当时滑板领域也是刚起步,一片空白,没有丝毫经验,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。后来队伍组起来了,聘请了许多专业的外籍教练,他从滑板队功成身退,又受命来冬季项目选材开荒。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做梦的人,但真正的梦想家,只凭热爱是不够的,不仅要有热爱做内驱力,还要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持之以恒的决心。单板滑雪需要像肖一洋这样的梦想家。身后又一次响起雪板与雪面摩擦的声音。徐槐正望着对面覆满积雪的山坡,闻声目光转回,往山上看。那人也穿着国家队统一的黑色雪服,滑行速度很快,刃起刃落毫不减速。他飞一般从山顶俯冲下来,身形反压折叠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,板刃立起,呲出高而厚密的雪墙。身后,硬质的干粉雪道早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,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刻痕。他的平花技术也不错,劲瘦的腰腹发力带动雪板旋转,做了一个流畅的drivesp,看上去轻盈又丝滑,接着又淡然自若地继续在雪面上驰骋,最后一个紧急减速,刹停在了两人身边。他摘掉雪镜,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。又拉下护脸,一张凌厉却又稍显青涩的脸庞,面无表情,自带一股冷冽的肃杀之气。杞无忧先和肖一洋打了招呼:“肖教练。”望向徐槐时,锐利的目光突然变得……温顺了起来。“徐教练好。”杞无忧感冒还没有好彻底,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低哑,还带着一点鼻音。整个人都显得很乖。“你好啊吴忧,又见面了,滑得不错嘛!”徐槐仍然戴着雪镜,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,但杞无忧知道他一定是笑着的。“谢谢。”杞无忧嘴角微微勾了下。一个弧度不是很明显的笑。“不是让你休息吗,”肖一洋掀了掀眼皮,“怎么又跑过来了?”“我休息好了。”杞无忧说。他又看向徐槐:“徐教练,你明天还来吗?”“嗯?我明天──”还没说完便被肖一洋凶巴巴地打断:“关你啥事儿啊,训你的练去!”杞无忧却好似没听见,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徐槐:“徐教练,明天你来的话会去单板公园么?”“杞无忧!!!”眼看着肖一洋就要发飙。“我走了,拜拜。”少年迅速说完,拉上护脸,灵活地带动雪板起跳,调转方向,继续往山下俯冲。来去都像一阵风,只余一道声音在高级道上回荡。“明天见!”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,隐匿在白色里。夕阳照在泥泞不堪的雪道上,映出一片明灿灿的金色。这小孩儿……徐槐看着远处明亮的金色雪光,心道,上次还一见我就跑呢,眼神凶得像是能吃人,现在怎么突然这么乖了啊?作者有话说:弟弟:乖巧jpg(装的)野得很“滑得不错嘛?”肖一洋模仿着徐槐刚才的语气,眼神中颇有几分自得。虽然杞无忧时不时惹他生气,但一码归一码,能亲自从武校里选出这么一个天赋奇高的小孩儿,肖一洋心里还是很骄傲的。记得刚开始上雪的时候。面对着脚下陡峭的高级道,许多小队员都滑得畏畏缩缩的,放不开。而杞无忧呢,相比于旱雪练习,他在真雪上反倒更加自如,屈膝,折叠,换刃,反弓,一路雪花带闪电地疾速飞驰。从雪道上滑下来后,肖一洋询问他感受如何,杞无忧当时只说了一个字,爽。徐槐收回了目光:“对啊,岂止不错,简直太棒了!”少年在雪上远去的身影,再次印证了他先前的想法──平行大回转的神,果然名不虚传。不过,刚才肖一洋叫他……“老肖,”徐槐漫不经心地搓了搓手套上沾的碎雪,“你刚才叫他什么?”“杞无忧啊。”“原来他不是姓吴呀……”徐槐有些哭笑不得。整天听肖一洋“吴忧吴忧”的念叨,搞了半天,人家根本不姓吴。“哪个qi?”他没有听过这个姓氏。“枸杞的杞,木字旁加一个自己的己,”肖一洋也挺乐,“你知道枸杞是什么吧?”除了教这位外国朋友不认识的汉字,还要时刻关心他的汉语词汇量够不够。“这我还是知道的,但是我没有喝过。”徐槐知道枸杞可以用来泡水,具有养生功效。“我办公室里就有,泡保温杯里,再加点可乐,回头给你尝尝。”“加可乐?”“对,你喝过姜丝可乐没?”徐槐说没有,肖一洋便毫无心理负担地忽悠道,“这个可乐泡枸杞跟它的功效是一样的,驱寒。”听起来好像有点诡异……但徐槐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相信。队员们的又一趟滑行训练完成。站的时间太长,肖一洋有点累了,索性往铁绿色的护栏网下一坐:“哎,你别看那小孩儿平时看上去一声不吭的,但其实性子野得很。”话题又转回到杞无忧。“是吗?”没看出哪里野了,刚才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不是挺乖的嘛。徐槐坐到肖一洋旁边,随意道:“野点儿好啊,中规中矩的也没什么意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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