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陵本是待在前屋,但那里到处都是酒,没有一丝一毫可以画出来的景象。谢陵便穿过前屋,走到院子里,这才碰到了被困在树上的葡萄。谢陵嫌弃葡萄蠢笨,想着乡野女子大概都是如此,明明是人,却更像一只无用的猫儿,硬生生地把自己困在了树上。葡萄攀着树枝的纤细手臂轻轻打颤,她乌黑莹润的眼睛睁的圆鼓鼓的,里面盈满了恐惧。葡萄向四下张望,发现了谢陵的身影。那双本是担忧的眼睛里,立即闪过一抹希望的亮光,葡萄软声央求着谢陵:“谢郎君,帮帮我罢。”谢陵看着那两条纤细柔弱的腿,颤悠悠地打着转儿,他俯身想要扶起倒下的长梯,却发现长梯出现了细小的裂痕,已经变得摇摇欲坠。这样的长梯,若是任凭葡萄踩上去,一个失足,便要狠狠地摔倒在地面。谢陵声音清冷:“长梯有损,我另外去寻。”闻言,葡萄却摇头,语气里满是哀求,她双臂已经变得酸软无力,再也支撑不了许久。“不行的,我等不了许多时辰……”话音刚落,葡萄原本攀附着的树枝,便突然向下弯曲到极致,清脆的折断声音,传到葡萄耳中。葡萄下意识地闭上眼睛,口中急切唤着:“谢郎君,救我……”谢陵见那纤细的身子,陡然与柳树分离,便下意识地伸出手来。葡萄似飘零的落叶,悠悠地落在了谢陵的怀里,单薄的脊背,紧紧地贴在谢陵的胸膛。怀中突然出现的温香软玉,让谢陵脚步后退,一时不察,双脚被绊倒,便直直地栽倒在后院的酒缸中。这处酒缸,内里贮满了果酒,并不是为了贩卖,而是因为杏花坊是酒铺,在其中做活的伙计们,酒徒甚多。这酒缸里面的果子酒,价廉但味道足,若是伙计们有谁馋瘾犯了,便盛上一盅,细嚼慢饮,也能喝上许多时辰。葡萄从柳树落下,连带着谢陵一同坠落于酒缸之中。身子落入果子酒中,激起澄澈带着殷红色的浪花。“哗啦”一声,酒缸中满满的果子酒,便从中溢出许多,在酒缸周围的地面上,落上一圈水色痕迹。葡萄于上,谢陵在下,两人齐齐地落在酒缸里面,身上很快沾染了醇香甘甜的果子酒香气。酒水从两人的衣角渗入,很快便将整件衣裳都弄得湿乎乎的。葡萄原本梳好的发髻散乱,袅袅发丝如同水中精怪般在酒水中散开,一部分飘散在水面,另外一部分垂落在水底。可葡萄不是精怪,她和妖冶惑人的精怪没有半分关系。葡萄的脸是白的,眼睛是乌黑如墨,唯有唇和脸颊,有桃红娇俏的颜色。尤其是那双眼睛,水凌凌的,在葡萄没有落入酒缸之前,它便是莹润透亮的,里面纯粹干净,没有半分污秽杂念。此刻,那双眼睛因为被酒水浸染,熏染上了一丝丝朦胧的醉意,变得飘忽不定起来。谢陵的身影,在葡萄眼中,也开始有了重影。谢陵身上同样不自在,他鼻尖充斥着果子酒的香气。除此之外,还夹杂着少女身上不知名,独属的干净气息。谢陵无暇欣赏,他心中只觉得麻烦至极。他向来不同女子亲近,如今这般……实属无奈之举。两人只能蜷缩在一个小小的酒缸之中,这让谢陵觉得,自己和旁人最为舒适的相处距离,被莫名拉近,让他很不自在。葡萄却全然不知,她伸出柔荑,轻轻摆动着,清悦的声音中满是疑惑不解:“怎么会有两个,三个谢郎君……”葡萄已经分不开眼前和实际,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。她轻轻伸出的手掌,也无意识地蹭到谢陵的脸颊上。一只绵软的掌心,抚上谢陵的脸颊,突如其来的触碰,让谢陵心头乱了一拍。谢陵抬起黑眸,径直地注视着葡萄。两人面面相觑,四目相对,其中充斥的却不是柔情蜜意,而是属于黑夜的静谧。乌黑的发丝,顺着酒水飘散到谢陵的胸前。葡萄双眸迷蒙,手心却牢牢地攥紧着一张宣纸。谢陵瞧那宣纸眼熟,便要从葡萄手中取下来察看。一开始,葡萄并不情愿,她虽然意识混沌,但仍旧模糊的记得,自己攀爬上柳树是为了什么——便是为了这挂在树上的宣纸。如今,宣纸到了葡萄的手中,她又怎么会轻易松开,让别人拿去。谢陵伸出手,指着葡萄掌心露出的宣纸一角,语气淡淡道:“这应当是我的。”葡萄黑亮的眼珠,微微转动,待她想明白了谢陵的话,才松开掌心,将宣纸还给谢陵。谢陵打开查看,只见上头写着“美人手,醇酥酒……”——竟是一首靡艳诗。谢陵轻闭眼睛,这本是杏花坊想出的主意,既然没有美人,写几首艳丽的诗词,大概也能起到同样的效果。谢陵草草写了一首,看罢脸颊发烫,实在觉得有辱斯文,便佯装自己才疏学浅,做不出像样的诗词,酒铺自然不能强人所难,只能作罢。谢陵回禀过后,转身一看,却不见这宣纸的踪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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